闲竹弄玉

江山和美人,我都要

江水寒

午后的太阳斜射,可惜是在冬季,这点光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微不足道的。


76号的走廊不甚明朗,但好在很宽敞两三个人都可以并肩走着,门被人从窗外推开,大片光亮斜射进来,毕忠良眯了眯眼,才看清那人是陈深。


似乎还生着闷气,陈深跨过他直接走进自己的办公室。


真是进退两难,他这哪是招了个下属,简直给自己招了个祖宗,出去玩要小金条,受伤了要给封口费,生起气来还得他这个处长来顺毛,生活过得有滋有味。


反观他这个处长,上边压榨得紧,下边又松垮的很,过的也实在太憋屈了点。


这时候的上海是一片白茫茫的,除了灯红酒绿为这座城市添了一丝糜烂的气息,告诉别人这座城市曾经也鲜活过。


毕忠良今晚应江老板的约,来到了一家湘菜做的很好的馆子,酸辣软嫩,和上海菜很不一样。上海菜清淡,喜用糖吊味,更不用说家里还有个时常生着病的夫人,吃不了这麻辣滋味,粗略算算,也有五六年没吃这些东西了。


以前当兵训练的时候,他和陈深或许还会为了一碗带着辣子冒着红油的混沌而翻墙偷跑出去,现在他仍然可以吃上这样一晚热气腾腾的混沌,但好像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笑骂声嘻怒声,打牌声叫卖声,隔着窗子夹杂着混乱着,有人苦于生计,有人西装革履,他们是生活的艺术品,是信仰的残次品。



漆黑的夜晚很宁静,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毕忠良才会思考一些已经无关紧要的问题,他会想如果那场南京保卫战时候士兵没有争相夺路,而是合力抗敌,他会想如果妞妞还在现在应该也该跟兰芝常念叨的张家姑娘是一个年纪,他还会想陈深会不会怪他把他拖到这条路上。


之所以说是无关紧要,是因为这些事情已经发生了,做什么都挽回不了。


但毕忠良忘不掉,过不了这些坎,所以他隔两天就要翻出这些旧事,也不问,也不说,就一个人闷头想着。


就像陈深再不敢开枪一样,他也克服不了这些发自心底的恐惧愧疚。


酒杯与桌面脱离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江老板已经起身准备敬酒,而他还坐在椅子上。


哎呀,我这还没站起来,太不像话了,最近处里事情多,让您见笑了。毕忠良连忙端起酒杯赔罪。


理解理解,谁还没有忙的时候呢,更何况是像您这样的大忙人。毕竟行动处处长的位子也不是那么好坐的,江越谈笑道。


绵里藏针,又是个不简单的,毕忠良心里暗暗惊道。


这轮船上的生意,如果毕处长要帮忙的话江某绝对倾尽全力,但这件事情太大,容我回去和家人商量一下,江越说着又起身自罚了一杯。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还请江老板対这件事情上上心。毕忠良听他这样说,已知在船上插一手的事情是没有什么希望了,不过面上工作还是得做。


以前只听说江家独子青年才俊,短短两年,在轮船业上已经混的风生水起,如今一看,心思也是一等一的。


那是自然,毕处长吩咐的事情,我一定上心。


听说贵处有个一分队队长叫陈深,我在日本陆军学校有个同学也叫陈深,多年未见,不知他现在过得如何。下回再见面的时候毕处长可否带他一起,就算不是,也多一个朋友。江越说道

·

哦,江老板还在日本留学过?毕忠良的兴趣被酒精提了上来,他有些着急的发问。


年少时家中富裕曾去过一阵子,后来父亲去世,我就回来继承家业了,一路上亲戚刁难,战事吃紧,吃了不少苦才走到现在,这也让我做事不得不谨慎。江越轻叹口气说道。


世事艰难,磨的他喉头苦涩,他没有告诉毕忠良的是,那个叫陈深的少年,是他年少时的唯一一点甜。


都不容易,想不到江老板还有这样一段往事。那我下回一定把陈深带过来让江老板你好好瞧瞧。毕忠良笑了起来,都是在打太极,鬼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有下一次。


不过他有些好奇,江老板与他岁数相仿,不像是陈深的同学,倒像是教习。不过很快他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毕竟这个时期出国留学的年纪都不太一样,各种不确定因素混在一起,年龄差一点也很正常。


日本陆军学校,陈深确实去过,想不到这人在国外也如此招蜂引蝶。


定睛一看,江越其实长得不错,除了他过于苍白的皮肤和狭长的的狐狸眼外,五官还算周正,身条也好,或许这样的人和陈深才是相配的吧,毕忠良的心里有些泛酸。他知道陈深抢手,但不知道抢手到了这个地步。


既然如此,下礼拜一,不知道毕老板有没有时间,地点就定在华懋大饭店吧,到时候我给你答复。江越弹了弹帽子上的细小灰尘,开口说道。


嗯?毕忠良没想到下一次来的这么快,他愣了一会。这么说还有谈的机会,是谁让他改变主意了呢,自然不可能是自己,难道是陈深,看来是他低估了某人在江老板心中的分量。


好,下礼拜见,江老板。毕忠良答道,他的语气不咸不淡,心里却像吃了个苍蝇一样,恶心的不行。


此时的陈深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另一个人盯上了,格瓦斯被冷冻后更加冰凉,酸甜的味道伴着气泡充斥在口腔里。黑白条纹的西服穿在他身上反而显得格外调皮,花花公子,这是陈深在组织没来之前一直扮演的角色,但没想到组织来了之后他还是要扮演这样的角色。


陈深笑了笑,搁到以前他还挺在意的,但现在因为有这样的身份和伪装能够救嫂子,他感到了庆幸,还好,一切都来得及,还好,他不是组织的一颗弃子。


台上放的是的是天涯歌女,依然是周璇的歌,当红的歌星少,能和周璇比肩的少之又少。


嗓音明亮通透,特别是那首夜上海,别人听的是缠绵悱恻,陈深不一样,他能从里面听出破晓之感。


也许就是这份盲目的自信促使陈深加入了组织,让他始终相信总会有一天他的国家从漫天的黑暗中破晓出来,让人诋毁不得 ,欺辱不得,谩骂不得。


天色不早了,李小男还在和她的几个好姐妹聊试戏的事,她今天穿了一件湖蓝色的裙子,套着杏色的厚大衣,裙子较高的腰线,拉长下半身的比例,显得整个人更加瘦长,蓝色也把肌肤衬的雪白,裙子的小碎花增添活泼的意味,一双白色高跟鞋拉高了她的身量,简约大方。


她的五官是那种北方人明艳大方的美,身材还算凹凸有致,其实这样的女孩子要不是缠着他不放还是有有大把的人来追的。


陈深在外留学的时候喜欢看书,什么书都会看上一眼,所以李小男时常让他帮忙搭配衣服。


烟一根接一根的抽,当烟头短到要烧到鼻子下稀疏的胡须的时候,陈深实在有些不耐烦了。


他拉起李小男就要往外走,后面传来的是女孩子大声嬉笑的声音。


朱珠,明天见。李小男被陈深拉的一个趔趄,还不忘大声对朋友告别。大大咧咧的东北姑娘,笑起来像是太阳花一样,就连这天也跟着明媚了起来。


屋外的空气还是很冷,陈深和李小男互相看了一眼,然后默契的选择了走着回去。


陈深,你都好久没送我回家了。路上李小男似是抱怨的撇了撇嘴说道。


现在马生那小流氓不没找你麻烦,要我干什么。陈深在街头买了个烤红薯,仔细的剥完皮,递给了李小男。


手上还有着烤红薯的热气,他顺势暖了暖被冻的发僵的耳朵。


那倒也是,不过你就不想来看看我住的房子吗,李小男眨巴着眼睛问道。


兄弟,咱能矜持点吗。大晚上的邀请一个男人来你家,你是真不怕出什么事。陈深对李小男的心大感到无奈,这姑娘到底是靠什么活到现在的。


同样是一个雪夜,刚从米高梅出来的陈深,看到一个姑娘正被一群地痞流氓欺负。她的头发杂乱,毛躁,像是鸟窝,或许还要更糟糕。大大的杏眼里血丝遍布,水雾弥漫,却倔强地仰着脸不让泪水留下来。


那群人正在抢她的行李,是一些大花被单包着的家当。她死死拽住被单的一角,那群人有的逼急眼了,往那姑娘往那姑娘的脸上狠甩了几个耳光。可是她还是没有放手,一股傻劲。


陈深哪里看得这样一幅辣手摧花的场景,但他忘了自己逃班去米高梅从不带人,一个人单枪匹马的干了起来,虽然当过几年兵,可到底寡不敌众,自己身上也挂了几道彩。


随着打斗声越来越激烈,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那伙人眼看形势不妙跑了。


脸上有着泪痕灰尘还有被打的巴掌印,衣服的袖子被扯烂,露出大半个肩膀,姑娘的身上也被弄得脏兮兮的,问她家在哪里也不说,估计是被吓到了。


陈深也不敢再刺激她,只好找个就近的宾馆把人安顿下来,可他没想到这姑娘后来会这么缠人,甚至在他亮明身份后,连看他面善的话也能说出来。


那时候的李小男刚从家里来到上海,举目无亲,四处漂泊,刚找了份群演的工作,勉强能喂饱肚子,房钱却一天天的往上涨,没办法,她只能多接一些打戏替身的活计,一天忙完的时候,背上手上胳膊上全是青紫的痕迹,疼得她夜里不敢翻身。


就这样过了一年,现在前方战事吃紧,房价更是趁势往上调了不少,房东大妈对她的态度也大不如前,可是她除了委曲求全没有别的法子。


父母被日本人从空中投下的炸弹炸的血肉模糊,就发生在他面前,她亲眼看着自己的父母被炸成碎片,消失在巨大的爆炸声里。


还未能从悲痛中走出来,姐姐抓住她手就往前跑,是了,战争里人命是最不值钱的。他们开始的时候逃到了广东。


不幸的是,后来她们走散了。姐姐本来说是要出去办点事,但过了一个月还没回来,李小男开始着急了,她四处寻找姐姐的消息,对她来说,她只有这一个亲人了。


陆陆续续跟着搜寻来的线索的她走过延安,闽西,加入了共产党,在五星红旗的照耀下宣誓。在这里,她见到了自己的上级,也就是她的姐姐。


惊讶委屈一下子涌上心头,一路上的不安恐惧在见到自己唯一的亲人时都消散不见·,她抱着姐姐没有丝毫顾忌大哭了起来,宰相手轻轻拍着李小男的后背,安抚着她的情绪。


作为姐姐,见到妹妹的这一刻,她是庆幸的,原来她也和自己站在同一战线。


但她随即也害怕了起来,这是她的亲妹妹,是她的血肉至亲,只有在这一刻她退缩了,她可以掌握自己的命,但妹妹的命她怕自己算不到。


李小男那时候没有想那么多,她只是想着她们都只有彼此了。


在延安的一切都很好,不论是阳光,还是空气,花草都透着一股自由生长,蓬勃发展的气息。


上级派来的人主要传授关于情报工作方面的知识,姐妹俩都学得很认真。以往组织为了避免私情会把两人分开执行任务,这次却都阴差阳错的来到了上海。


行动出的二号人物被人欺负成这样必然是要找回面子的,天还没亮的时候扁头就送来了昨晚那群人的底细,陈深自己没受什么大伤,但他觉得不能让姑娘家的受委屈。所以这个场子一定要找回来。


小街小巷的果然好找,陈深一眼就认出了领头的人的画像,手指往下一滑,是个叫马生的小流氓,向老毕借了辆车,他带着扁头一干人直奔这群痞子的老巢。


把人逼到墙角,陈深拿起装在口袋里的剪刀照着那人的脸上下比划。


实不相瞒我是个剃头匠,你觉得我剃头的功夫怎么样?陈深问道,语气威胁的往上提高。


好好,陈队长,你饶了我吧,底下的人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你,我回去一定好好管教。怎么惹到这位活阎王了,吴生心里后悔不迭,嘴也哆哆嗦嗦的,一段话说的结结巴巴。


晚了,下次要记得做什么事情之前动动脑子,扁头,好好伺候着。陈深吩咐完,就走了出去。


痛呼声,拳头到肉的声音同时响起,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大,一炷香的功夫陈深走了回去,不过那人还是被整的挺狠,至少能消停个两三天。


吴生,回去告诉你那帮小弟,那姑娘我罩着,谁再动她一根手指头,行动处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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